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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日报丨胡晓明:山水有灵 惊知己于千古

2021年08月11日


  我与皖南,诗乃因缘。首先要讲到的就是皖南籍的学者朱光潜。
  1982年我读大二那个暑假,与书朝夕相处,其中令我印象尤为深刻的即是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
  我那个时候完全不知道,朱光潜先生的一手好文字及好学问的背后,是桐城义理文章的深厚文脉;我更不知道桐城派诸名家外,朱光潜先生之外,皖南还有美学家宗白华、邓以蛰、方东美以及艺术家学者型的大书法家赵朴初等,简直就是一个中国现代美学家之名邦大邑。当初读了朱先生的书,我只是暗自发誓,要做朱先生式的诗美学,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手指,后来一步步将我勾往皖南。
  我的启蒙老师赖高翔先生,拿《二十四诗品》来辨味说诗,随口吟诵陶谢王孟李杜以及王渔洋的名篇佳作,来跟诗品一一对应。我对此甚为着迷,于是查到安徽师范大学祖保泉先生治《二十四诗品》有年,遂决意报考祖先生的研究生。当年46位考生取2人,朱光潜美学的梦,再加上一部中国诗学的狂想曲,我走进了号称“小上海”的皖南小城芜湖,开始后半生斩不断理还乱的江南诗美学之旅。
  我1983年入校,第二年去了离芜湖不远的九华山。四大名山妙香佛国的氤氲气场、肉身殿千年不变的坐化真身,百岁宫下夜晚轰鸣的深壑松涛,置身其中,真令人恍若隔世。那些年全中国的学者几乎都在西学大潮之中做弄潮儿,然而九华山犹如一个反向的启示:文献分明记载了当年新罗国的王子金乔觉,转身来中土求法。他置王室之权势、世间的浮华于不顾,毅然在九华山落发为僧。尽管李白的那首写九华山的诗,题目上是赠给他的朋友青阳人韦仲堪的,但我一读就知道,其实每一句都表彰了金乔觉,尤其是那“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背后有新罗王子一往不返决然的影子在晃动。
  记得读研究生的第三年,中国文心雕龙学会在屯溪召开第二届国际学术研讨会,我跟师弟朱良志为筹办会议打前站,提前入住黄山山脚下的桃源宾馆。第二天我跟良志说:听说可以不走大众旅游的平常路,从后山上主峰?良志也喜冒险,一拍即合。我们完全忘掉了“打前站”的任务,走了五六个小时的野路小径,有些地方要蹚水攀岩或穿林而过,没有遇到一个樵夫、一个渔父,但所到之处,仿佛有负薪的樵子与隔水的渔夫,穿越进入古典中国的实景山水,全是宋元山水画中的荒荒寒寒。
  口语中,淮河以北的人称南边为“蛮”,而淮河以南的人统称北边为“侉”。北边粗豪,大碗菜、大杯酒,说话高声大气,做事有气势有能力有格局;南边又质朴又灵秀,重积累、尚传统,文质彬彬,皖南古民居可为代表。你要真正走进古民居,一砖一瓦,一窗一木,都有来头,时光悠悠,摩挲把玩,有说不完的故事。
  我一直主张“江南文化二源说”,即江南文化一方面得天独厚充分吸纳了北方中原文明精粹,另一方面又得地之利充分发展了自良渚文化而来的本土文明优点。皖南与皖北,更是具体而微地将江南文化之二源加以地域上的压缩——来自中原文化的皖北,与来自江南文化的皖南,也因地利而相互得益,因融合而充分发展,因而皖南也不同于吴越的江南。
  2018年夏天,我经过安徽宣城,竟然看见李白乘舟将欲行的那个桃花潭。渡口的水面是那样的宽阔而平静,踏歌的岸边是那样的安详而浓绿,桃花的江水是那样的清澄又古老。李白汪伦的纯情与诗句,真不是纸上的故事而是大地上的实景,而且千年如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们。我绝对相信世界上有比皖南的山水更好的风景。可是,那里有汪伦的踏歌声吗?山水有灵,当惊知己于千古。因为有了李白汪伦朱光潜这样的知己,人间有灵,亦当惊山水于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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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晓明(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来源丨解放日报

编辑丨赵一航

编审丨戴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