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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日报》:陈子善:发掘张爱玲

2012年06月12日

主持人语
 
以研究张爱玲而为海内外学界关注的学者陈子善日前来到成都,首次为成都的“张迷”讲张爱玲。2005年至今是张爱玲作品出版、传播和研究史上大小事情不断的七年。陈子善继《说不尽的张爱玲》《看张及其他》《研读张爱玲长短录》之后,日前出版新作《沉香谭屑》,对张爱玲研究作了深入拓展。
 
本期嘉宾
 
陈子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1948年12月7日生,上海人。长期从事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致力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料学的研究和教学,曾参加《鲁迅全集》的注释工作,对周作人、郁达夫、梁实秋、叶灵凤、张爱玲等现代重要作家作品的发掘、整理和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
 
采访手记
 
(2012年5月24日 毓秀苑宾馆)
 
应毓秀苑宾馆“毓秀课堂”的邀请,陈子善先生首次在成都开讲张爱玲。讲座开始前几分钟,陈先生进来看了看会场,因为桌椅的摆放不大方便电脑操作,他和工作人员一起挪桌子搬椅子,重新布置起来。
 
陈先生一点都不像之前在网上看到的别人对他的描述,“可爱的小老头儿”的形容让我以为他会比较瘦小,实际上他虽瘦,但个子绝对不矮,瘦而高的形象,还有儒雅的学者气质,倒满符合一个词:“清癯”。清癯似乎常常会和倨傲、不容易接近联系在一起,这一点担心又很快被他的开场白打消。陈先生说他今天来就是聊天,他喜欢聊天,带学生的方式也不是上课的方式,就是一杯咖啡一杯茶坐下来聊天,学生聊他想聊的,他自己不上网,也趁机问问学生最近网上热闹的事情,聊完就走。陈先生讲着一口上海腔调的普通话,语速略快,用词干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陈先生如此没有架子,现场气氛一下轻松下来。当然话可以平易地讲,学者的研究却是扎实和严谨的,陈先生这次讲座不做文本分析,而从张爱玲主要作品的不同版本的发现和比较讲起,其中不乏有趣的故事,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无论得意还是失意,陈子善都不夸饰或回避,力求自己讲出的每一个史实,每一个结论都有两个以上的根据。我边听边想,陈先生之所以能成为内地研究张爱玲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并不在于他研究时间的长短,而在于他这样的治学态度,有一说一,绝不无事生非。难怪他的老朋友龚明德说,如果没有陈子善这样长期而细致深入地执著于对张爱玲的发掘和研究,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多详细的关于张爱玲的资料出现。
 
陈先生期望在三五年,甚至十年之内,能有更多关于张爱玲的资料被发现,也许到那个时候,才是写张爱玲传记的合适时候。不过他说,我不是写这个传的人,每个人对自己要有清醒的认识。
 
讲座完毕,很多学生拿着张爱玲的作品围着陈子善签名,有些并不是他编或写的,但他一点也不恼,而是耐心告诉对方,这不是我编的,我还是给你签个名吧。如果是他编的,他会问了对方的名字,认真写上去。其中一位学生拿着一张白纸请他写一段话,他不假思索地写道:多读经典的作品。
 
回头想网络上对陈子善的形容,小老头儿不准确,可爱却是一定的。
 
对话
 
我的研究,是为张爱玲传记不断铺路
 
文学传记也不能天马行空
 
记者(以下简称记):刚才听您讲课,觉得您特别强调事实的依据。
陈子善(以下简称陈):对,一定要坐实,不能大概、可能、也许,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个事情本身也不可能完全弄清楚,解释考证的角度肯定不一样,对这个事情的看法肯定不一样。我尽可能呈现事实,大家都可以来讨论。
 
记:您对现有的张爱玲传记看法非常大。
陈:因为现在不是写张爱玲传最好的时候,很多事情还没有公布,不严谨的写法容易对读者造成误导,如果严谨,即便史料有所缺陷,但你态度很认真,态度和方法可以弥补某些方面的不足,如果态度不认真,又不顾基本事实,以己度之,都是不可取的。我认为还要过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当然有人要写,我也不反对,我乐观其成。
 
记:您说的不严谨体现在哪些方面?
陈:很多,他写的张爱玲只是他想象中的张爱玲。哪怕是文学传记,也不能脱离事实去天马行空地想象。好多传记里有很多对话,你怎么知道的?而且这些对话往往很离谱。
 
记:您自己打算写张爱玲传吗?
陈:我不能去写,没这个能力,每个人对自己都要有个清醒的认识。我擅长发掘,我做的工作实际上就是为张爱玲传记不断铺路。
 
五到十年后好作“张爱玲传”
 
记:您为何说五到十年会是最好的时机?
陈:因为有很多重要的材料会公布。今年就应该出两本重要的书,张爱玲给庄信正的通信,他们夫妇和张爱玲关系很好,你看张爱玲的信,比看她的传记有趣。张爱玲给他们写了八十多封信,在台湾出版了的。
 
记:通信时间是?
陈:时间跨度很长,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好像也有,后来又发现了庄写给张爱玲的信,整理对照出来,非常有趣,这个本子会在今年下半年出版。这些材料让我们对张爱玲的认识更加多层次。
 
记:还有什么材料会出现?
陈:张爱玲和香港宋淇的六百多封信还没有公布,你要写传记,这怎么能不看呢?
 
记:张爱玲的研究还有哪些待解的问题?
陈:张爱玲研究的问题,很难一一列举,几乎每一个领域都可以不断深入,比如张爱玲的家属,父亲这一支,母亲这一支。比如我们研究鲁迅,一直研究到鲁迅的父亲、祖父,张爱玲也这样研究的话,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张学,从版本学的角度来讲也非常不完整,我也有很多没看到。还有很多基础的工作都没做。
 
研究者和作者的矛盾很正常
 
记:您做张爱玲研究算是内地学者里比较早的,应该比别的研究者深入多了吧。
陈:没有,我也不是天天在研究,还有其他工作,其他研究的兴趣,张爱玲是主攻方向,当然笼统地讲我研究了很多年,也可以成立,但实际上是某个阶段我比较集中精力,我现在还有几个张爱玲的题目要做,但还没有时间,争取有时间来完成。
 
记:一个作者和研究者之间也是有缘分的,在您研究张爱玲的时候还算是冷门,您怎么想到要做她的研究呢?
陈:我接触到张爱玲的时候已经不是冷门了,但也不是热门,正由冷门转变到热门的过程中。我的一个看法很简单,既然这个作家别人没有研究,那我可以来做,如果别人研究了很多,比如当时沈从文,很多人在研究了,做得比我更好,那我何必再挤进去呢?张爱玲这个领域当时还没有充分展开,有个机会可以进入,就这样开始了,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觉得张爱玲重要,这样的认识是逐步深入的。
 
记:和您研究的同时代其他男性作家相比,张爱玲吸引您的有哪些方面?
陈:张爱玲有自己的特色,她从女性的视角来写。她真的需要做更多的研究。
 
记:这几年出现了很多关于张爱玲的热门事件,电影《色戒》,《小团圆》等。
陈:我充分肯定,这些事件往往是媒体在起作用,但把这层放在一边,这些作品的出现让我们对张爱玲的认识越来越全面,越来越立体,张爱玲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丰富。很多人觉得张爱玲以前写得好,《小团圆》不能接受,实际上你仔细去读,张爱玲在这个小说里有很大的突破,说明她写作的后期在表达和追求上和以前都不一样。
 
记:您提到在发掘她的作品方面,也有一些来自张爱玲本人的不满,您有压力吗?
陈:压力也没有,不是我发表的,我交给报社杂志发表,是他们有压力,我只是觉得研究者和作者之间的矛盾很正常,如果我是作者,也不喜欢你把我以前的作品都翻出来,但从研究的角度来讲,从读者来讲,当然希望她的作品呈现得越多越好。
 
记:她在世时,您找出她以前的作品再发表的话,还是要征得她本人的同意吧?
陈:当然要征求她同意,就是她去世以后,也要征求她五十年版权所有者的同意,稿费也给她,所以杂志社出版社写信给张爱玲征求意见,可不可以把找到的以前的作品再发表,张爱玲的态度就是,你们要发表就发表吧,我是不赞成的。她知道我是始作俑者。
 
故事
 
发掘·矛盾·终认可
 
陈子善对张爱玲的研究始于1986年底1987年初,源自偶然。此前,张爱玲的作品刚开始在内地重印,陈子善读了后感到她的小说跟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很多小说家的作品不太一样,不过没有专门去想,因为当时他手头还有好多课题。1987年,陈子善做周作人的研究,在搜集他的作品的过程中,发现了张爱玲上世纪50年代初在上海发表的中篇小说《小艾》,这是张爱玲本人从未提起过的一篇小说,文学界也从来不知道。香港《明报月刊》刊登后,引起巨大轰动,出现了所谓的“张爱玲震撼”。陈子善产生了好奇:有没有其他还不为人知的张爱玲的作品呢?就是这么一个偶然发现,陈子善进入了张爱玲研究的领域。
 
很多事情陈子善都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张爱玲为了这事跟宋淇有过反复讨论,内地这个陈子善是个什么人,肯定有背景。陈子善说,“张爱玲对这个作品是不满意的,或者在当时语境下,她不愿重印这个作品。这就涉及研究者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我的工作就是发掘张爱玲集外的作品,这样的发掘往往会给作者本人带来不愉快。我虽然事先估计到,但这个不愉快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今年3、4月份,台湾有位学者公布了张爱玲给台湾皇冠出版社编辑的一封信,其中几句话牵扯到我:陈子善想必就是发掘出我毕业那年的《凤藻》校刊的人。这口气比直接说坏蛋好不到哪里去。她还写道:钱钟书不喜欢人发表他的少作,我简直感激他说这话。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对我的工作很不以为然。”
 
对这样的矛盾,陈子善在一篇文章里也说过:“发掘被研究对象不仅不成熟而且长期埋没的少作,是研究工作的应有之一,钱钟书称之为发掘文墓。”不过让他比较释然的在于,张爱玲后来对他的发掘应该还是认可了,这有两个根据,第一,张爱玲的最后一本书《对照记》出版,那时她的姑父李开地还健在,在上海,陈子善和他经常见面,请教,有次他跟李开地说,希望得到张爱玲《对照记》的签名本,李开地说这容易,问张爱玲去要。过了一段时间陈子善果真收到了一本从皇冠出版社寄来的书,编辑姓方,封皮上面写着“张爱玲女士嘱记”。“这说明张爱玲愿意送一本书给我,这表示她对我没有什么成见了。”
 
第二个根据,是陈子善后来搜集的几篇关于张爱玲的散文,都收在了《对照记》里面,说明她承认了他的发现,否则她可以要求不收。陈子善本人没有跟她直接通过信,觉得她既然过着隐居生活,我们还是少打扰她为好。
 
说张·看张·长短路
 
所以,陈子善对张爱玲研究走的路线,或者兴趣就在发掘,几十年来发现张爱玲集外的作品,以及跟她的生平有关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主要包括三件事。第一,编了张爱玲的作品。最有名的是2005年编的《沉香》里,张爱玲的电影脚本《不了情》第一次整理、还原。这是她跟桑弧导演合作的市民电影,一直不知道拷贝在哪里,后来广州一家叫俏佳人的影视公司影印了民国时期的老电影,里面就有《不了情》。《沉香》收纳了根据VCD整理还原的《不了情》的文字剧本。另外,陈子善又编了六卷本的《张爱玲》集。
 
第二件就是对张爱玲研究的整理,包括很多人对张爱玲的回忆。小说家、翻译家刘绍铭说,我跟祖师奶奶就这么见过一面,我这生也就值了。著名学者李欧梵说,我去旅馆接她,带她到会场参加美国亚洲学会的一个年会,大概15分钟的一段路,终生难忘。张爱玲不爱见人,这些回忆都非常珍贵,所以陈子善编了两本书《私语张爱玲》和《作别张爱玲》,是海内外跟张爱玲打过交道,联系过的,接触过的人的回忆,后来还编了一整套的《阅读张爱玲书信》。1999年香港岭南大学召开“张爱玲国际研讨会”,陈子善编了《记忆张爱玲》和《张爱玲的风气》,因为当时上海有好几位年轻作家都学张爱玲的写法,写得相当不错。
 
第三件是陈子善自己写的书,《说不尽的张爱玲》《看张及其他》和在台湾出版的《研读张爱玲长短路》。到《沉香谭屑》,是对新发掘的尤其是2004年以来张爱玲集外文的考证,以及对张爱玲较少见的版本的考证,比如他考证出张爱玲《传奇》初版本的封面设计正是张爱玲本人,书里还有一张张爱玲玉照,还有签名,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陈子善在当时一张小报的文章中发现,张爱玲登签名照片都是为了售书。还有一些陈子善感兴趣的问题,比如考证《老人与海》的译本,署名译者范思平到底是不是张爱玲,张爱玲不同时期生活状况等等。
 
《成都日报》    日期:2012年6月11日    版次:21    作者:孟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