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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都市报》韩戍:巍巍南港有遗风———讲述“中研院”近史所的故事

2013年04月22日
    摘要:三地近代史研究影响力最大的机构,莫过于台湾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近史所自创办以来,致力于档案资料整理、图书资源添购、研究人员训练和近代史研究工作,至今出版专著、论文集、资料汇编、史料丛刊、口述访问记录、名人日记共三百余种,并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等著名学术刊物行世。
   
三地近代史研究影响力最大的机构,莫过于台湾的“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近史所自创办以来,致力于档案资料整理、图书资源添购、研究人员训练和近代史研究工作,至今出版专著、论文集、资料汇编、史料丛刊、口述访问记录、名人日记共三百余种,并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等著名学术刊物行世。六十年来,近史所形成了所谓“南港学派”,代表人物有张玉法、张朋园、王尔敏、陈三井、苏云峰、吕实强、李国祁、李恩涵、吕方上、黄克武等一批蜚声中外的学者。南港学派是如何形成的?何以人才济济?为什么会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南港学风:郭廷以和中研院近史所的故事》以前两代南港学人口述回忆的形式,为回答以上问题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南港学派的形成
近史所由“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提议筹建,1955年成立近代史所筹备处,十年后正式设所,由著名历史学家郭廷以担任首任所长。郭廷以受命后,以任教于中央大学、台湾师范大学时期的学生为班底建所,其后广泛招纳留学海外的台湾学生来所工作。初期的近史所从国民政府“外交部”接收有清末民初的全部外交档案,进行档案整理和资料编排出版工作。其后,接受美国福特基金会四十多万美元的资助,用来购买国外的图书资料、选派人员赴欧美留学,资助同人进行专题研究。同时,在社会名流沈云龙的协助下,进行口述历史的采访工作,访问了白崇禧、齐世英、杭立武等数十位近代名人,形成访问记录出版,以补正史之缺。当时的中国大陆,文科被斥为无用之学,近代史研究被等同于党史研究。其后发生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知识分子被彻底打倒,学术研究完全荒废。近史所却在海峡对岸接续了民国的文脉,为近代史研究建立了新的范式,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
早期南港学人近代史研究的特征,可以归纳为年代学、通识论和重大问题研究三个方面。郭廷以出身于南京高师,深受史学大师柳诒徵影响,其著通常以传统的年代学为基础,如其《太平天国史事日志》、《近代中国史事日志》就是逐日记载历史大事的年代工具书。但其又受蒋廷黻影响,史著目的并不在于考据、辨伪、补注和订误,而是弄清近代中国的基本史实,并在此基础上对近代中国作通论性质的探讨,研究近代史上的重大问题,其名著《近代中国史纲》便是显例。南港前两代学人几乎全部都是由郭廷以亲手选拔、点拨、训练,因此在治学风格上基本继承了郭廷以的研究范式。如陈三井的外交史、王尔敏的思想史、张玉法的政治史、苏云峰的教育史等,虽然都是专论,但目的都是展现近代中国历史某一方面的完整情态,最后达成通识。
近代中国有两派主流史学,一派是以傅斯年、顾颉刚为代表的科学主义治史学派,强调历史就是史料学,专注于考据、辨伪、订误等事;另一派是马克思主义史学,以马列主义和唯物史观为宗,常以教条理论解释历史,依附政治而成为时代主流。南港学人的史学独立于这两种主流史学之外,注重史料却不流于琐碎,以建立通识为目的,注意西方理论却不标榜迷信,一切论从史出。在当时,这是南港学派自成一家的学术风格。今日看来,虽经半个世纪,新理论层出不穷,研究方向不知几变,却无丝毫过时之虞。
南港学派的形成,也得益于南港学人的刻苦努力。几乎每一个受访者都回忆过,当年从事整理档案、编排资料的繁重研究工作。如郭正昭回忆,当时所里同人干劲十足,到晚上十点多,还有很多研究室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对研究投入极大热情。至于编辑整理档案,更是非常繁重,要先做提要目录,其后全面抄写,再用老式方法圈点。印刷锌板烧制好后,还要再次校对,进行补圈或改正。近史所每个月定期召开同人研讨会,各人报告最近研究的问题并激烈讨论,在批评和辩难中共同进步。许多人的专论,就是在这种讨论会的基础上逐步修改成型。近史所早期的研究人员,多是中学教师或历史系本科生出身,未入研究院深造,但在近史所整理档案、编订史料、参与研讨,所接受的训练不亚于就读欧美大学的研究所,因此苦读出师后,每个人都能交出卓越的研究成果。“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治学必须摒弃浮躁的情绪,有耐心下艰苦细致的工夫,甚至将学问视之如生命,埋头耕耘,不计名利。如果没有勤奋努力,再丰富的档案资料也无法转化为研究成果,这对学人而言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知识分子的内战
当然,近史所也并非象牙塔和乌托邦。在发展的过程中,也遇到过非常严重的麻烦和纠纷,这几乎让所有受访者都痛心疾首,让旁观者也颇感“一切学术史都夹杂着斗争史”。民国的学术派别一向有南北之分,即有所谓“南高派”和“北大派”。郭廷以出身东南大学,属于南高派,并不被北大系统的胡适、李济、黎东方等人认可。近史所筹备时,胡适就表示,从未听说过郭廷以其人,应该让其到国外看看,了解一下世界的情况。其意思便是:“他不是我们的人”,似乎不足委以重任。中研院历史与语言研究所的李济等则不太同意建所,认为近代史距离现在太近,还不能完全研究清楚,即使设立,作为史语所下面的一个分支即可,不必另设机构。李济也看不起郭廷以,甚至经常当面指桑骂槐地对郭廷以冷嘲热讽,在种种事务上对其打压。著名历史学家、国民党党史会系统的吴相湘则指责郭廷以和近史所同人“尸位素餐,不做研究”。大师失和,徒为门户之见和意气之事相互攻讦,可谓“知识分子的内战”,让人看到了知识分子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所内,也存在着种种人事矛盾和党争内斗。郭廷以从中央大学带来的三位开门弟子王聿均、李毓澍、黄嘉谟都曾与其师反目。王聿均的资格最老,却因为拿不出研究成果,迟迟未升为正研究员,亦被郭廷以安排迟缓出国。李毓澍研究能力最弱,却最擅长排挤新人,在郭廷以出国期间,因未被指定为所务负责人而心怀不满。黄嘉谟亦对那些有海外留学经历、成果斐然的新进同人多有嫉妒。三人包揽院务、排挤同事、打压后进,在所务问题上和郭廷以针锋相对,最后竟然围攻指责。李毓澍甚至向“立法院”举报,称郭廷以向海外出卖档案,引起立委们对郭廷以的质询。黎东方等院外人士,因和郭廷以参加国际会议未受重视,且嫉妒“福特基金”数额巨大,未能分得一杯羹,则在杂志上造谣说近史所是共产党通过费正清渗透到台北的据点,攻击郭廷以是共产党的同路人。所内事务因此一片混乱,郭廷以负气辞职,远走美国再未回台,最后客死他乡。院长职位由老朽的御用史学家接管,近史所一度几成官僚机构。利益导致纷争,学人亦未能免俗,让人看到了人性的幽暗之处。
夹缝中的学术独立
不过,这只是近史所发展过程中的支流。南港学脉并未因此中断,经吕实强、张玉法、陈三井、吕方上、陈永发、黄克武历任所长的努力,近史所薪火相传,依然是近代史研究的顶尖机构,在海内外享有盛誉,吸引着无数学者前往寻经探宝。由此,不仅让人思考近史所的成功之道。
可以说,当年这批学人的研究环境得天独厚。他们几乎拥有近代全部原始外交、经济档案,而且是第一批读者。在近代史研究方兴未艾之际,从中择一研究,即可成为某一方面的开拓之作。后人的研究,必须沿着南港学人的足迹进行。再者便是国外基金会的资助,使得近史所有经费开展国际合作,为同人提供充足的研究经费和优越的研究环境。但最重要的应该是拥有相对的学术独立和研究自由,学人基本可以保持独立的思想和自由意志。
当时的台湾并非黄金时代,白色恐怖盛行。大陆的书刊绝对不可以购买阅读,近史所曾通过香港采购大批大陆书刊供研究用,却被安全部门查扣。研究中亦不得评价领袖,近史所出身的赖泽涵,因为毕业论文中对蒋介石有所评论,毕业后政治大学不敢接收,最后只得到三民主义思想所任职。院内竟也潜伏着情治人员,随时向上方报告院内的动向,甚至有人以“钓鱼”的形式用红色书刊引诱南港同人入罪。
但是,威权政治并非极权政治。从民国以来,中央研究院在蔡元培的主持下,开创了思想自由和学术独立的学风,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台湾时代。只要不涉及国共问题,一般的学术研究不受限制,学者可以自由选题,决无钦定研究所谓“封建社会分期”或“资本主义萌芽”产生于何时之事。学者亦无须听从政治的呼唤,至少一张平静的书桌可以安放,可以自由探索求知,不必担心被遣送到“牛棚”或“干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政府中的开明分子也比较尊重知识,希望能从学术研究中获得分析解决问题之道,因此积极配合研究。比如“外交部”、“经济部”都愿意将收藏的档案移交给近史所用来学术研究。在院内,郭廷以也很少干预同人的选题,而是尊重个人独立研究的权利,让研究员们通过整理、阅读史料发现兴趣点,再根据兴趣点自由选题形成专著。学术环境独立,研究不受政治干涉,学者生活有尊严,是学术研究获得成功的必要条件,这一点实在应该引起教育决策者的重视。
韩戍(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在读博士生)
《南方都市报》 日期:2013421 版次:AII02 作者:韩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