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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日报》:徐中玉先生二三事

2013年10月31日

日子一天天流逝,许多事都模糊不清了,但有些事却经岁月磨砺而越发明亮起来。我是高考恢复后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的,那时听徐中玉先生上课,他的博学、坚韧和虚怀若谷给了我深刻印象。

  入学后的有一天,我和一个同学去徐先生家请教学问。短短时间里,我们如饮甘露。看看天色不早,我们告辞。徐先生执意送到大门外,就在我转身要离去时,却出现了让我惊诧不已、至今铭记的一幕:徐先生弯下腰,向我们鞠了一个躬,以示送客。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学生没有表示,先生竟先向学生鞠躬?徐先生慈爱的面容,挺拔的身材,深蓝的衣衫,身旁有一棵翠绿的植物,确实是他向我们鞠躬呀。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的我,是怎样一个人啊!“文革”中,我也喝了狼奶,加入到六亲不认的大批判中,后来,在北大荒度过10年,也尽显粗糙、狂暴。现在到先生家,却受到出人意料的儒雅之待。

  现在想来,先生的礼仪不仅根植于传统的中华文明之中,还与现代精神沟通。中文系的学术之风,师生平等,学术争鸣。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就是从这里起源的。正是徐先生和施蛰存先生、钱谷融先生、齐森华先生等前辈身体力行,积极倡导自由学术之风,才产生了鲜明的华东师大风格。

  大概有9年了,听说徐中玉先生来南京开会,我特地赶去宾馆看望他。正值中午,却说徐先生被亲戚接去吃饭了,我就在那里等。到了1点半,先生回来了,见了我,自然高兴,兴致勃勃地聊了很多。徐先生说,上个月他去台湾进行学术交流,下个月还将去新疆。这哪是一个年逾九旬的老人啊!将到2点了,徐先生起身,说,马上要开会了,下午的大会由他主持。

  我却惶恐了,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在此时打扰,让他假寐一会都是好的。

  2008年的冬天,我从美国回来,去看徐先生。华东师大的周际发生很大变化,高楼林立,层层叠叠,犹如儿童玩的积木一般。然而,徐先生还是住在师大二村,依然是30年前的楼房。我走上已经剥漆的木质楼梯,脚下发出轻微声响,一切宛如当年。楼里静悄悄的,偶然传来楼外的爆竹响,哦,今天已是大年夜了。

  我看见徐先生了,他端坐在书桌前,在审阅稿件。面前一杯清茶,屋里依然简朴无华。徐先生担任多家文艺理论刊物的主编,都不是挂虚名,都要阅稿审稿,即便是一个壮年人,工作量都有些超负荷,何况他已耄耋之年。

  窗架上春梅吐蕊。徐先生放下手中的笔,侃侃而谈,讲到会心处,淡淡一笑,我看着他的面容,似乎听到一个钟舌摆动的声音,那是生命的脉搏,似乎在提醒我,先生走过的漫长的生命之路,已经到了他95岁的除夕之日,生命和工作的钟摆依然在热烈地走动。

我告辞了,走在马路上,爆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但在这些声音之上,我恍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压过了尘世的喧嚣,那就是稳健的生命钟舌的摆动。

《新华日报》  日期:20131031  版次:B06  作者:沈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