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鼐日记》 夏鼐著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年8月第一版 十卷,580.00元
《夏鼐日记》中可资利用的直接史料确实有限。然而,跨度长达半世纪的《夏鼐日记》中片言只语的关于陈寅恪的记载,保留了难得一见的珍贵文献,透露出特定年代的若干信息,为陈寅恪研究提供了新鲜的材料、可信的佐证和重要的线索。
感谢上海师大陈丽菲教授和她的六位学生,他们花费两年半时间,为皇皇九册(第十卷为索引和附录)四百万字的《夏鼐日记》(以下引自该书者,只注卷数、页码,不再标举书名)编制了“交往人物索引”,大大方便了使用者。笔者利用该索引,很偷懒地将夏鼐(1910-1985)与陈寅恪(1890-1969)相关联的二十二处检索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颇有价值的话题。以下不厌其烦,抢先做一回文抄公,将各条予以摘录,必要时略加说明,或许可以激发好事者更深地刨根问底:
1933年11月12日。晚间吴春晗君来,这是下学期的第一次会谈,我将上学期所作书评给他看。他说萧一山的书实在不大高明,商务的大学丛书中列入这书,大部分是面子关系,审查委员顾颉刚、陈寅恪诸先生都不赞成列入。(卷一,201页)
按:时陈寅恪任教于清华大学,夏鼐于1931年9月转学至清华历史系(据该书所附“生平事迹年表”,卷十,3页),故有师生之谊。陈寅恪担任商务印书馆大学丛书审查委员一事,不见于蒋天枢《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9月版,1997年6月增订版),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中华书局2010年4月版)亦未载。
1934年1月5日。阅书:《通鉴纪事本末》卷十九上,……读这书时想乘机得些益处,所以加以标点,并于书眉上做撮要,但这样一来所花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不要说整部的《通鉴纪事本末》难看完,便是陈寅恪先生所指定的到第二十六卷“高祖兴唐”为止的一部分,也一时难读完。我预备读到第二十卷为止,暂告一段落。至于晋南北朝隋史,撰作论文以代考试。(卷一,213页)
按:1933年秋季,夏鼐选修了陈寅恪的“晋南北朝隋史”。(卷十,3页)
1934年2月6日。明天要开学了,今天到注册部去看分数,只发表两样功课,宋辽金元史是E,晋南北朝隋史是S+。前者得E者颇多,并不稀罕,后者得S+ 仅我一人,更没有一个得S+ 以上,颇感欣然。这科试卷已发还,有陈寅恪先生的评语:“所论极是,俱见读书细心,敬佩!敬佩!”像小孩儿骤得大人的赞许,不觉有点飘飘然。(卷一,218页)
按:陈寅恪为学生论文所作评语,陆续仍有发现,不妨补入三联版《陈寅恪集·讲义及杂稿》,体例相符,正可扩容。
1936年1月31日。昨天与曾君谈起忠王供状,据云尚藏其家中,近已改存上海银行保险库中,陈寅恪先生曾托人接洽由清华出款千元影印,已有成议,后来不知如何作罢。又云:曾文正公日记影印本,删节不少,尤以关于批评时人之部分。此删去之部分,闻已毁弃,殊为可惜。(卷二,8页)
按:“曾君”非他人,正是曾昭燏,夏鼐留英时的友人。此节所述,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曾国藩日记删节,虽有言者涉及,但出自曾昭燏之口,自然更加可信。二是陈寅恪对李秀成供状尤为关注,或许与其家世有关,此一层尚有未发之覆。吾师汪叔子先生自序《陈宝箴集》有云:“宝箴有家仆姓李,至宝箴孙寅恪幼时犹及见之。据史家简又文、盛巽昌等先后详细考证,则指谓此李姓之仆,即忠王李秀成之子,当太平天国覆亡之际,为宝箴解救于俘囚中,携归义宁,抚养成立者。又尝读太平天国干王洪仁玕供词,自述被俘之后,席宝田军中有红顶营官陈某特给礼遇。拙见亦颇疑此陈姓营官又是否宝箴?真相若何,未敢妄断。学者欲研究宝箴与太平天国关系,则无妨撷供参考。”(汪叔子、张求会编《陈宝箴集》上,中华书局2003年12月版,“叙言”,6页)至1963年初,陈寅恪仍有诗《病中南京博物院长曾昭燏君过访话旧,并言将购海外新印〈李秀成供状〉,以诗纪之》(详《陈寅恪集·诗集》,三联书店2001年5月版,145页)。可参阅。曾、陈此次相晤,研究者较少涉及,胡文辉笺释陈诗,于此诗多有阐发(详胡著《陈寅恪诗笺释》,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6月版,下卷,790-793页),但是也未提及具体情形。据悉,陈寅恪的三个女儿正在续写回忆录(《也同欢乐也同愁:忆父亲陈寅恪母亲唐筼》之续编),不知对此次会面有无新的披露。
1937年4月1日。傍晚至李先生处,约他明天到大学学院参观博物馆,曾、俞二女士皆在座,坐到夜深12时许始散。他们所谈的,几可作《儒林外史》读。俞女士很健谈,说有一次在德国,数个人一同游湖,有人套《儒林外史》的句法,说“赵元任雍容大雅”,“徐志摩文采风流”,“陈寅恪呆头呆脑”,“罗志希怪模怪样”。俞大维有一次请客,陈寅恪央求排座位的人,不要将他排在女人旁边。(卷二,101页)
按:“李先生”为李济,“曾女士”即曾昭燏,“俞女士”未详。
1939年9月28日。旋赴王维诚君寓所,知陈寅恪先生以战事关系,已中止来英。(卷二,260页)
按:据9月24日日记,“王维诚君自牛津来”(同上),可知“中止来英”即欧战爆发导致陈寅恪无法来牛津任教。
1943年5月13日。告辞出来后,拟谒陈寅恪先生,未遇。(卷三,104页)
按:夏鼐受邀赴四川李庄中研院史语所工作,途经桂林,陈寅恪则任教于广西大学。
1943年7月16日。下山归来后,阅陈寅恪先生著《唐代政治史述论稿》(1-116页)。(卷三,122页)
按:夏鼐已在李庄。
1945年1月26日。上午李嘉言君来,系清华同级级友,现在西北大学师范学院中国语文学系任教,闲谈别后情况,询及师友近况。李君言陈寅恪先生最近有信来,意兴萧条,有集句对联:“今日不知明日事,他生未卜此生休”。下联为李义山诗句。(卷三,283页)
按:时夏鼐在兰州公干。陈寅恪致李嘉言函,未详。陈氏此联,胡文辉较早从沈祖棻《涉江词丙稿》、刘君惠等《清寂堂集》、夏承焘《天风阁学词日记》等文献中辑出(详《陈寅恪诗笺释》下卷,940-941页)。上联出自宋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十六,下联出自李商隐《马嵬》。又据胡文辉比照,陈寅恪对李义山此句再三引用,感触良深。此联来路极正,三联版《陈寅恪集·诗集》两度(2001年5月第1版,2009年9月第2版)失收,颇觉遗憾。
1947年10月23日。晚间至胡适之先生处送行,谈及院士提名单考语,说昨天费了一天工夫,完全加以修改,以求与数理及生物两组一致,因之有些带有色调的句子。例如胡先生给他自己的考语:“研究中国思想史与文化史,曾有开创新风气的贡献”,初拟将末句改成侧重治学方法,后来索性删掉。又如陈援庵先生考语原为:“专治中国宗教史,搜集材料最勤,考订最谨严,论断亦最精确,其余力所治校勘学、年历学、迻译学皆为有用工具。”陈先生自己提出建议,谓不仅为有用之工具而已,乃改为“亦均有特殊贡献”,最后改为“专治宗教史,兼治校勘学、年历学、迻译学。”陈寅恪先生考语原为:“天才最高,功力亦最勤谨,往往能用人人习知之材料,解答前人未能想到之问题,研究六朝隋唐史最精。”最后改为:“研究六朝隋唐史,兼治宗教史与文学史。”傅斯年先生考语原为:“治中国上古史,能利用新材料与新眼光,考订旧史料,于古代制度、地理及文籍体制,有独到之见解或新鲜之说明”,顾颉刚先生考语原为:“以怀疑精神研究古史,对于古代传统有廓清之功,倡导古地理学之研究,亦甚有贡献”,后来亦稍加删改。冯友兰先生考语原为:“研究中西哲学思想,曾试作融会贯通之探讨。”徐炳昶先生考语原为:“治古史,时有大胆的假设,所著《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颇多创见。”后来均加修改。(卷四,152页)
按:夏鼐次日又记:“将胡先生所托的事办完”,最主要的是与李济商定、修正人文组院士候选人之考语(同上)。查胡适日记,1947年10月13日:“到南京。下午开中研院院士选举筹备委员会。原提名五百一十人,初步审查,留了四百零二名。”(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安徽教育出版
《东方早报》 日期:2011年11月20日 版次:B06 作者:张求会